1樓:愛教育的人
陽光的影子,拓印在窗簾上,似抽象畫。鳥的叫聲,沒在那些影子裡。有的叫得短促,唧唧、唧唧,像嬰兒的夢囈。有的叫得張揚,喈喈、喈喈,如吹號手在吹號子。
我忍不住跑過去看。窗臺上的鳥,「轟」的一聲飛走,落到旁邊人家的屋頂上,嘰嘰喳喳。獨有一隻鳥,並不理睬左右的聲響,兀自站在一棵矮小的銀杏樹上,對著天空,旁若無人地拉長音調,唱它的歌。
一會兒輕柔,一會兒高亢,自娛自樂得不行。
鳥也有鳥的快樂,如人。
也便看到了隔壁小屋的那個男人,他正站在銀杏樹旁——我不怎麼看得見他。大多數時候,他小屋的門,都落著鎖,闃然無聲。
搬來小區的最初,我很好奇於這幢小屋,它的前面是別墅,它的後面是別墅,它的左面是別墅,它的右面還是別墅。這幢三間平房的小屋,淹沒在別墅群裡,活像小矮人進了巨人國。
也極破舊。牆上刷的白石灰已斑駁得很,一塊一塊,裸露出裡面灰色的牆面。遠望去,像一堆空洞的眼睛,又像一堆張開的暗啞的嘴。
屋頂上,綠苔與野草糾纏。有一棵野草長得特別茂盛,莖葉青綠,在那裡盤踞了好幾年的樣子。有時,黑夜裡望過去,我老疑心那是一隻大鳥,蹲在那兒。
隱約聽小區人講過,他的父母先後患重病去世,欠下鉅額債務,家裡能變賣的東西,都變賣了。妻子耐不住清貧,跟他離了婚,並帶走他們唯一的女兒。他成天在外打工,積攢著每一分錢,想盡早還清債務,接回女兒。
他的小屋旁,有巴掌大一塊地,他不在的日子,裡面長滿野藤野草。現在,他不知從哪兒弄來一把鋤頭和鐵鍬,一上午都在那塊地裡忙碌,直到把那塊地平整得如一張女人洗淨的臉,散發出清潔的光。
他後來在那上面布種子,用竹子搭架子。是長黃瓜還是絲瓜還是扁豆?這樣的猜想,讓我歡喜。
無論哪一種,我知道,不久之後,都將有滿架的花,在清風裡笑微微。那我將很有福氣了,日日有滿架的花可賞,且免費的。多好。
男人做完這一切,拍拍雙手,把沾在手上的泥土拍落。太陽升高了,照得他額上的汗珠粒粒閃光。他搭的架子,一格一格,在他跟前,如聽話的孩子,整齊地排列著,彷彿就聽到種子破土的聲音。
男人退後幾步,欣賞。再跨前兩步,欣賞。那是他的傑作,他為之得意,臉上漸漸浮上笑來。
那笑,漫開去,漫開去,融入陽光裡。最後,分不清哪是他的笑,哪是陽光了。
生活或許是困苦的、艱澀的,但心,仍然可以向著美好跑去。如這個男人,在困厄中,整出了一地的希望——一粒種子,就是一蓬的花,一蓬的果,一蓬的幸福和美好。